和解

上禮拜90幾歲的阿嬤和外傭阿橘兩個都不開心。一個臉臭臭不說話不動,一個說阿嬤跟小孩亂告狀,害她被冤枉。

如果老人家單獨和外籍看護一起住,有時會發生這種情形。其實做治療的時候,我們會觀察老人家身上有沒有受傷的痕跡,或是案家屬的異狀。如果有發現,必須通報。

這次的事件其實很單純,阿橘是個非常認真負責又有經驗的看護。她懂得逗老人家開心,也知道有時候可以使用激將法,促使老人家做復能運動。但是阿嬤自從中風以後,一個禮拜大約有一半的時間都很鬱卒。當周末子孫來探視時,有時心情不好就說奇怪的話。

治療師有時候也要充當和事佬。外傭的心情關係到平常會不會認真提醒長者做復能活動,長者的心情關係到他自己想不想做活動。若兩者能相處融洽,對居家復能必有好處。

這星期去拜訪阿嬤的時候,我們嘗試「由做到站」這個動作。阿嬤坐在穩固的便盆椅上,前方擺一張有靠背的餐桌椅充當扶手。因為不夠穩,所以請阿橘坐在餐桌椅上,增加穩定度,也學習怎麼帶阿嬤做這個動作。

阿嬤起先問我說:「我只剩一隻手會動,可以站起來嗎?」
我說:「可以啊!你的雙腳都還有力氣,老師幫忙,你用一隻手扶著椅子,可以站起來。」

後來阿嬤在我的中度協助下,完成了三次由坐到站的動作。

對於很久沒有站起來的病人來說,這是一個很累的動作,他們要重新學習怎麼啟動、還要撐住全身的重量。

所以阿嬤做了三次就有點喘,要休息一下。休息的時候就是聊天的好時機。

我問阿嬤:「老師第三次來看你,你就站起來了。有沒有覺得自己很棒?」
阿嬤點點頭,然後說「都是阿橘的功勞。」

我跟阿橘對看,兩個人都很驚訝阿嬤這樣說。

我跟阿嬤說:「對啊!阿橘很認真照顧你,又提醒你要認真運動,才能恢復這麼快啊!」
阿橘說:「沒有用啦!阿嬤都跟她小孩說我罵她。」
阿嬤說:「我知道阿橘罵我是愛我好,要我運動。」
同時阿嬤很認真地用好手握住壞手,向阿橘做出拱手道謝的動作。
阿橘說:「好啦!你以後認真運動就好。」

我在旁邊一直憋著眼淚,覺得很感動。

最後阿嬤坐著做舉手運動時,阿橘拿出手機播放影片,原來是阿嬤平常晚上練習這個動作時,阿橘偷偷幫阿嬤錄影。

阿嬤看到影片中自己很努力,覺得自己很讚,也很高興地笑了。

阿嬤和阿橘的故事讓我想到幾點: 一、要是台灣沒有這些外籍看護,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辭去工作,回家照顧長輩、扶養孩子、擔心經濟來源等等蠟燭多頭燒的壓力?

社會大眾目前還未普遍肯定照顧服務的價值,大家覺得這個工作是低階的勞力工作,所以年輕人不願意投入這個行業。其實這個工作需要知識訓練跟成熟的人格才能做得好,工作內容也很有意義,而且需求越來越多。

二、當長者單獨跟外傭一起住,而長者向子孫告外傭的狀時,家人必須先觀察,再下定論。不要當著長者的面馬上責備外傭,否則被冤枉的外傭心裡也很受傷。

三、其實老人家很多腦筋都還很清楚,只是變得和孩子一樣。好好跟他們說,誘導他們想,他們還是想得通的。(當然要是遇到特別固執的,就要另外想辦法了:D)

但願阿嬤跟阿橘就此和平相處。

某天去治療的路上,一個小學的圍牆邊,盛開的野牡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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